一千五百公里, 黄沙变成草滩, 土塬变成戈壁,岑琢他们的一辆车坏在了半路, 另一辆超重行驶, 到兰城以东零公里旧址的时候是深夜,天上下雪了。
元贞边点火堆,边往天上看:“太涂花都开了,这里却在下雪。”
兰城比太涂的纬度低, 但海拔高出近千米,昼夜温差很大, 经常见到白天开花、夜晚下霜的情形。
“自然条件太恶劣了。”岑琢披着毯子在火堆边坐下。
接着是逐夜凉:“休息一夜, 明天进城。”
元贞扭头,高修没过来, 抱着那条残废的胳膊在看星星, 这里的星星像海,扔一块石头进去,好像就能荡起璀璨的涟漪。
“做好准备,无论装备上,还是心理上,”岑琢分析, “兰城是染社西方分社的重镇, 也是‘战后世界’的西极, 形势可能比太涂和乌兰洽更严峻。”
听到这两个城市的名字, 元贞陷入沉默。
坡下, 贾西贝打水回来,抱着两个大水瓶,小肩膀一耸一耸的,高修迎上去,单手帮他把水瓶装上车。
连打水这样的活儿他都不能做了,曾经英姿天纵的高修,岑琢翻版一样的高修,在这条漫漫的西行路上,越来越消沉。
“修哥,你怎么不去烤火?”贾西贝脆脆的声音在寂静的荒野听起来格外悦耳。
高修看他小女孩儿似地跺着脚,团着手轻轻呵气:“手冷吗?”
“嗯,”贾西贝小兔子一样扇睫毛,“水可凉了。”
高修抓住他的手,握了握,拽起自己的衣服下摆,把手放进去。
“喔喔!”他们一起叫,一个太冰,一个太热,紧紧依偎着,在蓝紫色的星空下跳脚,然后哈哈大笑。
元贞看着他们,转回脸,低下头。
“修哥,你怎么不和岑哥他们去商量事?”贾西贝摸着高修的肚皮,一块一块硬邦邦的,不像他,软绵绵的一小片。
“累,”高修说,夹着他的手指,“我想回家。”
贾西贝踮着脚,仰着小脸,眸子里映出一天星光:“修哥,你先别想家,等岑哥把事办完了,你再想家好不好?”
高修笑了,傻孩子,岑琢的事要是办完,天地都将为之变色。
他拿额头去顶贾西贝的额头:“那你要陪着我,”看着这个小家伙,他想起在沉阳的好日子,“有你陪着,我才能坚持下去。”
“我肯定陪着你呀,”贾西贝睁着大眼睛,热气一口口喷在他脸上,“我们……还有贞哥,我们永远在一起。”
高修转头向火堆看去,元贞也在看着这边,他们从不争抢,大哥的青睐、在社团的地位、每一份功劳,高修放手:“去,找你贞哥去。”
贾西贝乖乖去了,元贞站起来,一把拉住他的手,热热的,是高修的体温。
“哥,你手真凉。”贾西贝给他焐。
元贞把他拉到卡车后的背光处,很粗暴的,把他的小衣服从裤子里拽出来,伸手进去,贴住他的肚子。
“哎呀!”贾西贝惊叫,因为冷,颤颤缩成一团。
火堆边只剩下岑琢和逐夜凉,跃动的火光照着脸,让人心猿意马,“喂,”逐夜凉偷偷打开加热系统,“冷吗?”
岑琢闷声:“还行。”
逐夜凉抓着他的胳膊,把他拽到自己怀里,也谈不上什么“怀抱”,一具骨骼而已,能提供的只有实用性。
好暖,充沛的热量让岑琢打了个抖,逐夜凉从背后拥上来,收拢双臂,像是要把他抱住,岑琢怕了,躲着他,绷起浑身的肌肉。
“干嘛?”隐隐的,逐夜凉知道他怕什么,但故意问。
“就……”岑琢茫然地眨了眨眼,“两个大男人这么抱着,怪恶心的。”
“知道恶心了?”逐夜凉噎他,“第一次是你让我抱的。”
岑琢背上的汗毛竖起来:“什么第一次?”
“摩托,兜风,你让我抱着你,”逐夜凉说出暧昧的话,在炙热的火焰和冰凉的雪花中,“在沉阳。”
他还记得,岑琢觉得全身的血液都沸腾了,紧张地瞪着眼睛:“什么陈芝麻烂谷子,我早忘了。”
“我忘不了,”逐夜凉坦承,“因为我是一具机器。”
机器……岑琢的血冷下来,没人会傻到和一具机器调情,机器只是在运算和模仿,而人类,却常常用爱将自己埋葬。
“好了,该睡了,”他挣脱逐夜凉,起身上车,“把火熄了。”
逐夜凉一掌拍灭火焰,定定的,在黑暗中凝视他的背影。
车上暖气很足,大伙挤着睡了一夜,第二天继续向兰城进发,没开多久,地平线上就出现了一座城池,金属高墙反着清晨的第一缕日光,入云的敌楼上莲花旗猎猎飘扬。
“我的天哪……”高修惊呼。
和乌兰洽一样,这是一座要塞式的城市,但规模,至少是乌兰洽的十倍。
“城墙目测有二十米,”元贞的声音微微发抖,“以这个高度,他们的观察哨应该已经发现我们了。”
岑琢透过结着霜花的风挡玻璃瞪视这座大城,全金属结构,高耸入云,夹在两山之间的险峻处,如果说太涂是以尧关为据,那兰城,本身就是一座雄关。
“不好办哪……”岑琢嘀咕。
“不,你们看城门,”逐夜凉从车箱和驾驶室相通的小窗口看出去,“城门是开放的,没设防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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